畢卜莉絲 (Byblis)的淚水

在印度神話中,太陽神(遍照)的子女,也就是第一對的人類兄妹Yama與Yami,

妹妹Yami苦戀哥哥Yama未果,情傷與思念哥哥所流下的淚水成為了閻牟娜聖河(Yamuna)。

西元一世紀羅馬詩人奧維德的《變形記》中畢卜莉絲的故事與Yami有著亙古的迴響。

錯愛哥哥的畢卜莉絲 (Byblis)

 畢卜莉絲 (Byblis)是光明之神阿波羅 (Apollo) 的孫女,

她深愛著阿波羅的孫子,也就是她自己的孿生哥哥考諾斯 (Cannus)。

她愛他,並不是把他當作哥哥,也不是把自己當作妹妹。

說真的.她起初沒有認清那是愛情的火苗,不認為經常吻他有什麼不對(畢竟只是兄妹親暱行為罷了),

一再環臂擁抱哥哥的脖子,兄妹情長久蒙蔽她的判斷。

但是,這一份親情越來越不堪;她開始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看哥哥,

挖空心思在他面前現美,嫉妒他認為比較漂亮的女孩子。

可是她仍看不清自己,仍然無所求,仍然是有情而無慾,可是愛的火苗已經在悶燒了。

她開始叫他老公,開始討厭哥哥這樣的稱呼,希望他叫她畢卜莉絲而不是叫她妹妹。

 清醒的時候,她不會承認不潔的欲望,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,

她在睡眠中鬆馳下來,常常看到自己愛戀的對象。

她看到自己的身子貼著哥哥,她在熟睡中面紅耳赤。

睡意消失之後,她賴床久久不起身,細細回味睡眠中的景象。

到後來,自己心神不寧,她嘆了一口氣,說:「唉,好可憐的我!夜裡的那個情景是什麼意思?

我可不要那個樣子!為什麼我做那樣的夢?他真的是帥,這一點即使是對他有偏見的人也承認。

我喜歡她,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,我就可以愛他,他可以成為我的好丈夫;

可是,我是他的妹妹,這真是要命。

只要我在清醒的時刻不癡心妄想,一再回到那樣的夢境倒也沒關係!

睡覺做夢沒有見證人,睡覺帶來的歡樂卻是假不了。

維納斯啊,羽翼童子軍丘彼特啊,我多麼快樂!回味多美妙!

可是,這樣的歡樂轉眼就消逝,因為夜晚嫉妒我眼前的歡樂,匆匆而去。」

 「如果改個名字就可以跟你,親愛的考諾斯,跟你結合,那我一定是令尊的好女兒,

你也一定是家父的好兒子!如果天神樂意成全,那麼我們一定是絕配,

大大小小裡裡外外都可以配合無間,只可惜連出身也完全相同-我當然希望你的身世比我高貴!

我的帥哥啊,總有個女人為你生小孩,對我呢,說來不幸,我和你同父同母,你永遠只是個哥哥:

把我們兩個人徹底隔絕的,竟然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完全分享的(兄妹血緣)!那麼,我做的夢有意義嗎?

美夢真的會成真?天理不容!可是,天神不也是愛自己的妹妹!

所以薩圖努斯和奧普絲結婚,血緣相同;歐科阿諾斯和泰替絲,也是;

奧林帕斯神主朱彼特和朱諾,也是。可是天神有他們自己的法律!

硬要拿天界的習俗衡量人間的行為,這怎麼行得通?

這一份戀情不見容於人理,我一定要把它壓下去;

萬一壓不下去,我寧可在紙不包住火以前先自行了斷,死後躺在棺架上,哥哥會來吻別。

可是,接吻那種事,一個巴掌拍不響啊!我當然樂意,在他看來卻可能是罪過。」

「據說埃俄洛斯並沒有禁止兒子進入女兒的臥室!可我怎麼知道故事是真是假?

幹嘛提這些例子?問題是,我要怎麼辦?不倫之戀,滾吧!

我寧可不要愛哥哥,除非以妹妹的立場!可是,如果他自己先愛上我,說不定我就笑納了。

既然我不會拒絕他的追求,那就由我來追他好了!

畢卜莉絲,你開得了口嗎?妳能承認嗎?為情所逼,當然可以!

如果羞於啟口,私底下寫封情書好了。」

 心意既定,疑慮全消。她起身側臥,用左肘支撐,在心裡盤算:「讓他知道!承認我愛死他了!

-天哪,我溜出什麼話了?我的心著了什麼魔火?」她顫抖著手,寫下心裡想說的話。

她右手握筆,左手扶臘板。她開始動筆了,卻寫寫停停,寫了又塗,改了又改,

時而搖頭,時而點頭,蠟筆放下又拿起。

她不知如何是好,決定的事馬上就推翻。羞愧與無恥在她臉上混雜。

 她用「你的妹妹」破題,一落筆就決定塗掉「你的妹妹」。

蠟板塗平了,她終於寫了這樣的一封信:「愛你的人向你請安,她的平安掌握在你的手中。

可羞啊,她羞於說出自己的名字。如果你想知道我所求何事,我希望不具名就可以把話說清楚.

不至於被指認為畢卜莉絲,除非我有把握美夢成真。

 你可能早就看出我的心受傷多嚴重。我臉色蒼白,我臉頰消瘦,我整天以淚洗面,

我無緣無故哀聲嘆氣,我有事沒事都要撲上去抱你,還有你一定感覺得出來的,

沒有哪個妹妹會像我那樣吻你。雖然我內心非常苦惱,

雖然我熱情如火,可是我用盡了一切方法--天神可以見證--要使自己回復常態。

我奮鬥了好久好久,真是不幸啊,就為了逃避丘彼特要命的情箭,

我忍受的痛苦遠超過你認為女孩子所能忍受的程度。

可如今我再也無法忍受,不得不和盤托出我對你的愛,同時誠惶誠恐向你求情。

仰慕你的人能不能得救,存乎你的一念。

這不是敵人在求饒,而是你的至親在尋求更親密的結合。

倫理道德和是非對錯留給老一輩的人去講究,他們會遵守法律的分際。

我們還年輕,年輕人談戀愛不需要條理規範。

我們還年輕,年輕人談戀愛不需要條理規範。

我們分不清可為和不可為的界線,以為什麼事都可以做;

就這方面來說,我們只不過是在效法天神的榜樣。

我們的父親沒有立下老古板的家規,我們名正又言順,沒什麼好瞻前顧後的。

萬一有什麼顧忌,兄妹的名義足以掩飾偷情的樂趣。

我可以自由自在跟你單獨相處,兄妹的名義足以掩飾偷情的樂趣。

我可以自由自在跟你單獨相處,可以私下跟你談天說笑--我們甚至可以公然擁抱親吻。

我們還欠缺什麼?請慈悲對待向你告白真情的人,她要不是為至情所逼,也不至於真情告白。

千萬別留下惡名讓寫墓誌銘的人說我為你殉情身亡。」

 這些注定石沉大海的話把蠟板寫滿了,最後一行還給擠到欄外邊緣的地方。

她緊接著用圖章戒蓋上封印--因為口乾蛇燥,只好用眼淚濡濕印章--把厚顏無恥的心事密封起來。

顧不得面紅耳赤,她叫來僕人,結結巴巴哄他:「你最可靠,我只信得過你。麻煩你交給我--」,

停了好一陣子,她才說出「哥哥」。轉手的時候,蠟板從她手中滑落。

不祥之兆使她一顆心七上八下,卻照樣把信遞出去。

這僕人找了個恰當時間,把剖陳心迹的信交給考諾斯。

 邁安得的外孫考諾斯還沒把信看完,早已氣得七竅冒煙,當場把蠟板摔在地上,

差點兒控制不了把僕人掐死的衝動。他怒吼道:「你這個無法無天的色情販子,趁來得及,快給我滾!

要不是擔心壞了我自己的名譽,我現在就取你的狗命!」

 可憐的僕人嚇得拔腿就跑,逃命向女主人報告她哥哥絕情的反應。

畢卜莉絲吃了閉門羹,臉色發白,全身發冷顫抖,簡直像泡在冰塊堆中。

回神之後,情火復燃,同樣火熊熊。她聲音哽咽,有氣無力說:

「我根本就活該!幹嘛冒冒失失揭露自己的情傷?該隱瞞的事,何必急在一時,還大剌剌寫出來?

我應該先不著痕跡試探他對我的態度。航出海為求一路順風,總是先把帆縮到最小再觀察風向,

這樣才能安全出航。我卻在張滿帆的時候,突然發覺風向出乎意料,

船就這樣擱淺在礁岩上,任由強勁的海風吹襲,來時路可望不可及。」

 「其實,早在我把信交給僕人時,就有異兆警告我不要透露心事,信掉在地上分明表示希望破滅。

我當時就該延期,甚至放棄--怎麼可以放棄?不行!延期就可以了。

神當時已經插手了,明白顯示兆象,是我自己情迷心竅才不信邪。

應該親口訴衷情,有話當面說清楚,別再冒險寫信!讓他看我淚眼汪汪,親眼看我含情脈脈。

蠟板寫不了多少字,當面才能夠盡情傾訴。

他如果調頭轉身,我就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;他如果把我甩開,我就假裝死到臨頭的樣子,

抱住他的腳,求他賜給我一條生路。這些招數,個別使出來未必奏效,一次統統用上才能使頑石點頭。」

 「說不定那個僕人失算,沒有挑對時間,竟然在考諾斯為別的事心煩的時候把信交給他。

這樣的失誤對我當然不利。考諾斯畢竟不是雌虎生的兒子,他的心也不是鐵石做的,他也不是母獅養大的。

他會低頭!我一定要親自去找他;只要還有一口氣,我絕不半途而廢。

一開始就斷了這個念頭當然是最好,可如今做了的事無法一筆勾消,

騎虎難下只能退而求其次,不成功誓不罷休!就算現在我死了這條心,

他不可能忘記我今天做了什麼莽撞的事。既然這樣,我半途而廢豈不是證明我是鬧著玩的,

不然就是設陷於引誘他;不論他怎麼想,他會說我色慾薰心,

絕對不會相信我只是服從愛神在人心點燃的光明燈。

我信也寫了,愛也求了,意圖已經曝光,木已成舟,

就算不再有進一步的行動,他為我貼上的標籤也是撕不掉。

既然這樣,我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,倒是還有無窮的希望。」

 畢卜莉絲在心裡這樣爭辯,簡直到了無所適從的地步,

竟至於要再試一次她自己試過之後感到懊惱的事。

這個傻女孩試了又試,費盡心思,卻一再吃閉門粳。

眼看事情沒完沒了,考諾斯為了擺脫是非之地,離家出走,逃往國外,建了新城。

 至於畢卜莉斯,米列托斯可憐的女兒,聽說她後來精神失常。

她扯破衣衫,猛搥手臂,在世人面前瘋態畢露,公開承認自己的不倫之戀,

到處宣揚自己為愛走天涯,離開故鄉傷心地只為了追尋離去的哥哥。

就像色雷斯的婦女在你,塞美莉的兒子啊,他們在你的酒神杖激勵下,

每三年成群參加狂歡儀式,布巴索斯的婦女就是這樣,成群結隊圍觀畢卜莉絲在開闊的田野哭喊。

她一路徒然地追逐著考諾斯經過許多地方,穿越卡瑞亞,在好戰的列列格人社區穿梭,出入呂基亞人的國度。

如今她已走過科拉古斯山,穿越利米瑞又渡過珊托斯河,翻越獅頭蛇身噴火怪基邁拉棲息的山脊。

畢卜莉絲 (Byblis)的淚水變成淚泉

畢卜莉絲走荒入野又翻山渡河,追累了。

畢卜莉斯啊!妳終於倒地不起,一頭散髮披在硬土地上,臉埋在落葉堆中。

列列格地方的仙女試著扶她起來,一再勸她如何治療情傷,可是她們的鞍慰全成了耳邊風。 

畢卜莉斯躺在地上,一句話也不說,手指猛抓碧草,不停地流淚灌溉青草地。

據說水澤仙女為這些淚水闢出一條渠道,永不乾涸--

她們還能賜給她什麼更恰當的禮物呢?

就像松樹幹的切口滲出松脂,又像含油的土地冒出瀝青,

不然就像是西風輕拂時在陽光下解凍的冰層,阿波羅的孫女變成一泓泉水,

直到今天仍以她為名,在一棵蓊鬱的冬青樹下泊泊地流著。

然而即使無盡淚水也無法澆滅那熾燃心中的情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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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補充兩則希臘神話版本-

Ⅰ為情自盡

考諾斯和畢卜莉絲 出生於古希臘城邦米勒特斯(Miletus),作為一對雙生子,他們同出母胎時,

眾人為之歡慶,但當手足之情超越了人間界線,手牽手降世的命運,不過注定了這是悲劇的開場。

考諾斯凝望孿生妹妹時,他的目光不僅僅是兄長的關注,亦是男人對女人的灼熱想望。

所謂的悖德是什麼呢?所謂的身份又是什麼呢?

他受困情愛,又與倫常衝撞,無法斷絕的,終究是對畢卜莉絲的戀慕。

日昇月落,情事益發緊繃而駭人,如果手上有刀,他就得把企圖抓吻她的胳膊卸下,

於是咬著牙,他斷然割捨了家園,甚至動身南行之前,隻字片語也不肯留下。

考諾斯走後音訊全無,柏彼麗絲為他這般的俐落哀傷不已,但他不能低估她。

她試著仿效他的出走行徑,企圖將所有分裂的,再次合而為一。她在城鎮與鄉村之間穿梭,

也不忘到港口與田野探看,如此日復一日,東奔西跑,苦苦追尋他的行蹤。

她流離太久,孤單太久,漸漸被人當成是晃蕩的幽魂,

或許有人暗地譏笑:「昔日衿貴的女子,今日不過一隻無頭蒼蠅。」

可她沒有所謂,整日忙著在曠野徘徊。

到頭來,每一天的尋覓都是徒勞。

當她花容憔悴、受盡苦楚,深曉境遇的神祇卻不曾有過一絲憐憫。

她但覺失去所愛的悲痛,唯有從地心裂開的深淵可以比擬,觸目所即的裂縫,

每一刻永遠比上一刻要來得深長;它吞食她的肉體、她的靈魂、她的希冀,最後令她一無所有。

過於絕望時,她想著,她連命也可以不要了。反正,考諾斯不再看她一眼。

此時此刻,考諾斯在外鄉利西亞(Lycia)安身立命,猶然不知他的孿生妹妹身處曠野,

正以女人的身份,解開腰帶,堅決自縊。她的身軀懸空,隨風飛盪,為愛流淌於地的淚水,

悄悄地,盛開為繁茂白花、一泓湧泉。人們將湧泉取名為:畢卜莉絲之淚。

這個版本也就是為什麼奧維德會在《愛的藝術》提及畢卜莉絲為情自殺了。

Ⅱ、 隱匿之愛

考諾斯和畢卜莉絲出生時,米勒特斯王甚感快慰,

他的一對雙生子將會延續家族的榮光,然則命運早已有所決斷。

城內無人不知雙生子,響亮的家族名聲亦讓外邦人齊湧而入,

他們皆為贏得王女之心而來。求婚者眾,日增不減,畢卜莉絲卻安靜度日,

未曾特別留意誰,米勒特斯王為此追問,盼她早日點亮一個名字。

她數度望向慈愛的父王,最後仍是緊抿雙唇、摀住心臟,獨坐居處。

心有所屬卻難以啟齒。縱然日日見他,也不能如呼喊戀人般直呼兄長的名字:考諾斯。

她對他懷抱的情意,強烈到連她自己都為之動容,

但正如她的熱情有多深刻,絕望打碎她的力道便有多劇烈。


這是愛的幻覺嗎?她身處華屋,苦於隱匿的戀慕,竟讓白晝暗似永夜。

畢卜莉絲一再欺瞞眾人的耳目,嫻熟的掩飾卻令她瀕臨瘋狂。因何她要與他的血脈同出?

所謂的悖德是什麼呢?所謂的身份又是什麼呢?沿著海岸線,她哀傷步行,

情感上、道德上、法律上不能跨越的界線,就算天崩地裂後,仍是一道神祇伸手可指的鴻溝。

她登上礁石,眼看腳下朵朵浪花破碎又重聚,她為愛浮浮沈沈,早已失去安寧,

倘若門德雷斯河 (Menderes River)蜿蜒曲折,最終仍奔向愛琴海的懷裡,

她縱身一跳,可有誰見了憐惜?


考諾斯若知情,不會同意她潛入海神的領地,但就算海洋精靈出手挽救,

事情也同樣棘手,因為她的存在與死去,分明都只為一個理由:考諾斯。

神祇畢竟也有無計可施之時,倒不如就讓她深沈酣睡,睡成與樹相依同生的精靈。

畢卜莉絲以命換來不再哭泣的沈睡,昔日為愛流淌的淚水,

悄悄地,
在她最終腳踏的礁石旁化為溪泉,人們將溪泉取名為:畢卜莉絲之淚。

這個版本中,畢卜莉絲並沒有告白而選擇永遠沉睡而不再哭泣。

她曾流下的情淚成為永不乾涸的淚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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